很多歷史文獻對于外科醫生遲遲不用外科手套而感到十分無奈。為何在相當長一段時間里大家都忽視了如此顯而易見的有利技術?即使曾經出現過外科手套,仍未被堅持使用? 如果要解開這個謎題,就不得不提那些手套背后的故事了。
美麗的邂逅
其實早在 1889 年,美國約翰霍普金斯醫院的 William Halsted 醫生曾在術中引進了外科手套,然而僅限于護士使用,并非手術醫生。他在 1913 年的文章中回憶到,手術護士因接觸作為滅菌劑的氯化汞溶劑而引起了手部皮炎。為了保護這位效率高超的護士,Halsted「有一天在紐約要求了古特異橡膠公司試驗性的制作了一副薄而長的橡膠手套」。
事實上,這名護士之后就成為了 Halsted 的妻子,這也成為了醫學史上廣為流傳的軼事。然而這也引起了大家的疑問,為什么過了整整七年才將外科醫生穿戴手套進行手術列入常規呢?甚至 Halsted 自己回憶這件事也感到奇怪,竟然如此「盲目而沒有意識到在手術臺上常規穿戴手套的重要性」。
要知道,Halsted 對于手套的莫不關心并非因為粗心大意:這名約翰霍普金斯醫院院長兼外科醫生在防治傷口感染上可是以一絲不茍的完美而著稱。Halsted 測試了滅菌術后發現 Lister 所推薦的滅菌劑不可能完全殺滅創面的所有細菌,那么能否找到更好的防止切口感染的方法?
問題的關鍵似乎就在于病人創面和組織的狀況,一個清潔并且血供良好的組織能夠防止因不可避免的創面細菌導致的感染。例如在一次動物試驗中,Halsted 有意在狗的腹腔中植入細菌,發現在小心避免外傷損害組織的情況下,小狗并無不良情況。但是如果他損傷組織或者切除部分血供,正如他所記錄的,「一丁點細菌就能繁殖生長并導致致命的腹膜炎」。
Halsted 認為,預防感染主要得靠細心和溫柔的手術技巧。縫合打結造成的循環阻礙是「導致傷口感染化膿直接的原因」。因此,他潛心鉆研手術技巧,正如他的傳記所寫,他的技巧「如數字般準確,確保傷口精準愈合」。
因此,Halsted 大多數預防感染的措施就體現在手術技巧而非防止污染上,手套也并未引起他的重視,更別提如果戴上手套將會大大影響他精準的手術風格了!
圖為正在手術的 William Halsted
手套的「替代者」們
事實上,Halsted 仔細的手術技巧并非只有這一種替代手套的方法。除了控制感染,當時還存在許多不同的洗手消毒措施。
在 1888 年,柏林的 Paul Fürbringer 在報告中提出了一個標準化程序。首先肥皂洗手,然后酒精,涂上滅菌物質。細菌學實驗室的研究結果表明,該程序是術中對手消毒的金標準。
另一項措施,則是保障兩次手術期間的手部清潔,防止觸碰傳染性物質,甚至包括工作以外的時候——這意味著在整個個人生活中保持清潔。在 1899 年,Theodor Kocher 提出了不觸碰「任何受污染液體或腐爛物質」并建議醫生「在術前和術畢穿戴手套」。
第三種方法,則是嚴格分開病人、手術室和醫生。這是來自德國的 Gustav Neuber 提出的無菌操作(asepsis),用來代替 Lister 的滅菌術(antisepsis)——目的是避免接觸細菌而非殺菌。這種措施需要將腐爛物與無菌病例、手術室和術者相分開。 1886 年,他在新書中公開了自己如何在醫院中實施該項計劃。
類似種種技術都反映了在 1900 年前后,關于傷口疾病防治的地域文化,其中有些運用了手套,而有些則不然。
有些外科醫生認為防止污染好的方法是避免手和傷口接觸以及在術中運用 no-touch 技術。1905 年,英國外科醫生 William Arbuthnot Lane 專為骨折手術設計了一套長柄器械。
此外,另一項技術則是給外科醫生的手穿上一層「衣服」,這層「衣服」在不影響術者靈巧手法的前提下防止手上沾有的細菌引起污染。為此有些醫生嘗試了石蠟。德國醫生 Carl Ludwig Schleich 曾運用石蠟涂抹行成無菌的「微觀手套」,其優點是:「防水、防血漬、防細菌」。不過這些措施都未被廣泛應用,主要是因為此類「衣服」在手術過程中并不耐穿。
但是這種觀念持續到了 20 世紀:1943 年在芝加哥大學,Benjamin F Miller 等人在報告中指出「陽離子清潔劑可以在手上形成一種無形且無法感知的薄膜,將細菌包裹于內」,這項技術據說耐用并且具有「殺菌效果」。
另一個與眾不同的方法是系統性的接種疫苗。在世界大戰前數十年間,一些外科醫生嘗試著研發能引起傷口感染特異性免疫的機制或者提高病人術前的全身免疫力。Johannes Mikulicz,19 世紀德國著名外科醫生,給手術器械加上了面罩,讓病人術前注射核酸提高白細胞數量并增強免疫力。這些方法與幾十年后誕生的抗生素預防性使用相類似。
總而言之,外科手套并不是只有一種預防感染的方法。在當時多種多樣的創新中,未使用手套是很常見的事情。
真實的歷史
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爭論后,先進理念逐漸戰勝保守觀念,滅菌術終被廣泛接受。
1870-1880 年間,當時推崇 Lister 滅菌術的外科醫生被視為前衛派,其他人則被認為是拒絕改革創新的頑固派。此時針對性很強:仿佛歷史只是機械地朝著既定的目標發展而滅菌術的普及成了歷史發展的必然結果。
但是歷史學家指出,很多外科醫生并不見得都對 Lister 的觀念和行為感冒——這并非是固執保守,而是因為他們正忙于自己的研發。正如 Michael Worboys 所說「每個外科醫生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技巧」。他們正在尋找其他防止切口感染的方法。
Worboys 曾記載到,在 Lister 同一時期,一些相關醫療工作人員「將推動公共衛生運動事業的重心從城市環境轉換到了醫院和病人身上」。作為公共衛生事業的倡議者,Lister 關注于化學物質本身就是偏離了重要的軌道——改革醫院。然而就算從更專業的技術層面看,當時仍有許多其他的方式。
其中具影響力的被稱為「cleanliness and cold water school」。它的主導者 Thomas Spencer Wells,歷史上經常這樣描述他:頑固地排斥 Lister 的改革,強調普遍衛生原則的重要性和嚴謹的清潔觀念。在 19 世界后半葉,Wells 做了上千種干預手術,尤其是卵巢切開術。根據他的多篇文獻所述,即便是在未使滅菌術的情況下,他的手術并發癥發生率也是極低的。
除了 Wells,在當時有非常多既有創造性又具合理性的改進措施來控制傷口感染,而且很多人都取得了成功,即使有些創新并非是針對細菌感染引起的傷口并發癥。然而,自 Lister 公開提出滅菌術后,歷史便自動忽略了現實中百家爭鳴的盛況。
不管從何角度來探索醫學的歷史,只要仔細調查,就能在同期找到各種不同方案。如果我們深入研究的話,就會更好的理解前輩們的每一步選擇。
世界上總有各種各樣的現代技術不斷被開發,它們結合了新老技術,通過手術和非手術方式來治愈疾病。在這過程中,那些并未被采納的方法其實也是非常值得我們探索研究的,你可能就此開辟出一條平行的道路,也可能是狹窄的胡同、泥濘的小徑,亦或是開出了醫學歷史上的康莊大道。而這些探索也提醒我們,去留意那些在面臨難題時業內呈現出的不同形式的觀點和解決方案。
正如 David Edgerton 所說的「在盛開后尋找美的花朵」,在面對醫學挑戰時亦同樣如此。